我们都安全有多不容易：一位北京房山洪涝灾区老人的自述

我叫穆启英，今年74岁了，是北京房山区张坊镇穆家店村三渡的村民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7月31日，暴雨来了，村子一夜之间变样了。我心疼自己一辈子的心血，更心疼这片土地。

8月3日，洪水退的差不多了。我和老伴儿从借住的亲戚家回到了自己的房子。我们想看看，家变成啥样了。

【自述人】穆启英，男，74岁，北京房山区张坊镇穆家店村三渡村民。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经营村里唯一的小卖部，平时和老伴儿、儿媳一起种地，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。因为小卖部地处山脚，拒马河水上涨后，水冲进了小卖部。

水灾没法避免，但总还是有很多冲不走的东西

房子被洪水冲的只剩下一个框架，门口是一人多高的淤泥。我俩站在门口，愣是半天没说出话，等缓过了神，就开始在近一米厚的淤泥里刨值钱的东西，找到了几沓十元的钱。

我在泥里翻出来一个袋子，把钱装好，回到亲戚家，蹲在院子里的地上，用洗脸盆一张张涮干净，然后晒干。

太阳很大，汗顺着脸噼里啪啦地掉。救援队一批接着一批，有送吃穿的，有修路的，还有恢复通讯和修电的。小孙子一直哭，可能是前几天吓怕了。我抱着他，告诉他，这回不用怕了。

15台挖掘机同时运作为村里修路。人民日报张武军无人机摄

儿子和闺女在外地，打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都还没说全，听到我说了一个“喂”，就都开始哇哇地哭起来。他们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，我捧着手机，和老伴儿一起跟着抹眼泪。

8月4日，来了很多医学专家，挨家挨户走访巡诊，他们是陆路通了后第一批进来的人。看着地上被我摆成排的一张张十块钱，有一个安定医院心理科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抱了抱我。我知道，我们一直被挂念着。

这一刻，我也回想起这70多年的点滴。世事无常，好在，人还在。水灾没法避免，但总还是有很多冲不走的东西。

7月30日，北京开始下大雨。听电视上的新闻说，到了预警的级别。那天晚上，我和老伴儿念叨，应该没啥大事儿，这么多年也没被淹过。但没想到，第二天一大早，村支书就开始一家家通知，让村民们拿好值钱的东西，往山上走，借住几天再回到山下，或者直接撤离到市里。

50年前，我和老伴儿开始经营小卖部。这场洪水之前，我的三渡副食店是村子里唯一的小卖部，除了零食和日常用品，还卖拖鞋、米面和水果之类，是老乡们谁家缺点啥都喜欢来的地方。

那天上午村支书的紧急通知也没让我和老伴儿警觉。小卖部的人一直不断，我俩嘀咕着，等中午人少点儿了，就把小卖部值钱的东西搬到家里去，以防万一。因为家里地势高一点。没成想，到了中午十一点，来买货的一个老大哥告诉我，快走吧，水到路上了，马上就到门口。他刚走，水就一下子冲进了屋，我和老伴儿都慌了，儿媳妇还在理货，孙子孙女还在看动画片。

我俩看到水进屋的第一反应是往外淘水。我们叫来儿媳，一人拿一个大盆，但不到十分钟，水就到了腰。俩孩子吓得一直哭，我们啥都没顾得上拿，就从小卖部跑到上面的家里。

路刚通的第一天，医疗专家为村民处理伤口。曹子豪摄

回头看的时候，水已经淹到了小卖部的牌匾

这样的大水，1963年也有过一场。

那年我14岁，但当时没有现在这么多房子，而且大部分在山上，所以60年前，我们村儿只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冲毁。

后来条件越来越好了，各家各户都开始盖房子，最近几年，十渡旅游发展的好，很多村民做生意、做民宿，所以山脚下的房子越来越多。

我的小卖部已经开了近50年。上世纪七十年代，这个小卖部还是一间小土房，当时叫“北京市房山县张坊供销社穆家口代购代销点”。供销社是赚工分，我和老伴儿在供销社卖货，一天可以赚10个工分；后来到了1989年，我借了1000多块，把小卖部整个盘了下来，这也一直是村子里唯一的超市。虽然只有90多平方，但也倾注了我们一家人的心血。

从土房到现在的大瓦房，从我和老伴儿二十几岁的年轻时光，到后来两个孩子也陆续成家，小卖部在村头见证了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变化。

村民家中，矿泉水由村委会捐助。曹子豪摄

但没想到的是，当天晚上(7月31日)九点多山上的家里也瞬间涌入洪水，很快就从客厅灌进卧室。

我和老伴儿一人抱着一个孩子，让儿媳妇带着孩子往山上跑，我们老两口想留下，看看淘水的速度能不能赶得上灌进来的速度。

当时，孙子孙女在怀里哭，孩子们吓坏了。儿媳妇看我们俩舍不得，也急得哭了。

她拽着我的胳膊说，爸，快跑吧，只要咱们人在，就行了，你们好好的，就行了。

后来想到山下几米的小卖部，回头看时，水已经淹到了小卖部的牌匾，接着没过了房顶，我们还是决定直接走。

就这样，手机和身份证都没来得及拿。我们五口人兵分两路，去往堂弟和舅舅家住。

儿子常年在外面打工，他说是在山西一个做风力发电的工厂。家里就是儿媳妇带着两个孩子，和我们一起经营小卖店。

闺女在市里的海淀区生活。儿子和闺女前三天都联系不上家里，我知道，他们肯定急得不行。但是桥断了，路也断了，也没有电话。

后来通讯恢复了，救援队帮我们打通了电话，我和儿子说，你别哭，别哭。孩子、我、你妈，都好，媳妇儿也好，我们都安全。

这句我们都安全，有多不容易，只有自己知道。这是自然灾害，所有人都拿它没办法，村子里没有伤亡，就是万幸。

洪水还没过，救援队就进来了，他们送水，送面包，还有很多人来修路、修电、修网，最先来的那拨部队的小伙子，在村子里路两边卸下很多砂石，他们说这样洪水就不会再冲进村子了。

他们也都是十几岁、二十来岁的孩子，热得汗一直往下淌，我和孙子过去送水给他们喝，他们一口气能喝一瓶，我看着心疼啊。但是也顿时觉得有了底气，孙子说，解放军叔叔真酷。

除了救援队，在一众救助的团队中，还看到了村里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旁忙着清理垃圾、搬走破盆破罐，他们是我们村里的党员，自发组成了党员帮扶队。

他们自己家里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，在这个时候愿意挺身而出先顾大家，是心中有大义的人啊。

雨停了，太阳和蓝天都出来了，所有人都在流着汗干活儿

到了洪水后的第三天，也就是8月3日，我们看到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，就回到了家里，想看看现在房子什么样了。

一路泥泞，当我和老伴好不容易回到了家，看着屋里一片狼藉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，这时候电话铃响了，是我的家庭医生，电话那头他紧张的问着我家里的情况，身体是否抱恙，需不需要什么帮助，他耐心地安慰着我，他说只要人没事儿就是最幸运的事情。

村民在路边参与灾后清理。曹子豪摄

后来，镇卫生院的医护人员还在村子里开展了健康大讲堂，我和老伴儿都去听了，告诉我们灾后要注意饮用水及食品安全，尽量别喝生水，别吃凉拌菜，有腹泻等情况要及时去卫生院就医等事无巨细，看到大家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挽救这个被洪水冲刷过的村子，我也心生感动。

家里的房子是前些年新盖的，有三个卧室，孩子们过年回来住的方便了。如今，地上都是近一米的黑淤泥，我和老伴儿开始清理，挖出来一副她年轻时候的金手镯，还有几沓10元的钱，这些从前都在一个盒子里，是我们的“家底”。

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灾难，全村人拧成了一股绳，被淹的村民没有一个人是没有住处和饭吃，大家都互相救济帮衬着。每每想到这儿，觉得感激，庆幸自己还活着，庆幸两个孩子和老伴儿都还好好的。

三渡的路桥，是8月3日修好的，4日就有很多医疗队进来了，他们一户户入门给我们做检查，记录下我们需要的药品，说是当晚就送过来。

医疗救治专家组询问瘫痪在床的灾区老人。曹子豪 摄

这两天村子里的水井旁总有几个人围着在做些什么，出于好奇问了站在一旁的村民才知道，原来政府担心洪灾后，村里饮水水源出问题，就派了区里疾控的人员来做水源采样及消毒。

当天，很多年轻人也都一起回来了，他们说已经在断路的对面等了两天。也是那天，几十米长的重型支援桥架设完毕。

太阳很大，但大家心齐，外面的人都想进来，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救援队，他们都在惦记着我们。

从前，这是我的家，现在是灾区了。但现在，我不害怕了。

水退去了，政府说，会帮我们修房子。

舅舅也说，别着急走，能住多久，就住多久，你妈不在了，这儿就是家。

我是个满头白发不中用的老人了。但现在，一门心思还是想和老兄弟们一起“重建家园”。除了把家重新装修好，我还要把小卖部重新开业，大家都说，这是村子的主心骨。一看到小卖部，就知道到家了。

十渡很快会好的，还会有很多人来游玩、拍照。就像儿媳妇说的，只要人还在，一切就都在。

雨停了，太阳和蓝天都出来了，所有人都在流着汗干活儿。

（运营：荆雪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