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05-04 09:11:57 来源: 上海虹口
(资料图片)
夜游东余杭路
我出生在上海,先后住过三条弄堂,分别是爱文义路四寿村,狄思威路(今溧阳路)一条忘了名字的新式弄堂,以及东余杭路春阳里。
▲本文作者吴福辉(1939-2021),生于上海,浙江镇海人,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著名学者
2002年10月,我在上海九龙宾馆参加胡风研讨会,晚上陈子善(作家,文学理论家,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者)到我房间来,我们对着窗外万家灯火聊天。我突然说,这下面一片低矮黑漆漆的房子是我住过的。陈子善很感兴趣地问,难道你住在东余杭路?我点头。他说出我也感觉意外的话,说他也住过。于是这夜我们结伴做东余杭路游。九龙宾馆就在狄思威路上,隔了虹河,可以望见我的母校新陆师范附小的原址,沿河才是九龙路。我俩由鸭绿江路进春阳里弄底,穿过长长的弄堂,然后抵达弄口的东余杭路。我少年时觉得这条老式石库门弄堂奇长无比,中间有近十排横弄。我家窗下即东余杭路,是铺面房,所以大门就没有了;从后门进,灶间改住了一家人,前面是四开间的荣昌祥南货店;上楼亭子间住一家人,到二楼是两家,我们分住一个前房、一个阁楼。亭子间上面的晒台是公共场所,撑满了万国旗一样的晾衣竿子,通晒台的楼梯下放置了一排煤球炉子。如果不是被南货店分开,应当有七八家住在这近似爱文义路一户的空间里,我们过的就更像是“七十二家房客”的拥挤的石库门生活了!
陈子善目测了我的石库门房子后,却说还好,至少不比他家差。我不知道搬来后父母的真切感觉,他们一定是大窘,不然不会在1950年初不顾所有亲友的反对,力排众议,在春节前毅然离开上海。但我当年住在这里感觉很快活,因这里同爱文义路最大的区别是有生气。满弄堂都是人,日子是鲜活鲜活的。我放学回来可以在弄堂徜徉,看大人们如何斗嘴,见少年郎学脚踏车穿梭其间。听见爆米花炉子嘣的一声带出粮食的香味,而大变活人的戏法就在街上进行,真让我生怕箱子把人变成零了。一利一弊,虽然街市的分贝很高,但市民的生活就像开水沸腾一样。早上的弄堂奇景之一是刷马桶。天刚蒙蒙亮,家家后门的马桶已排成队了。粪车进得每条横弄好像有铃声,马桶倒后用清水洗净,长竹篾条扎成的刷子的沙沙沙声音就响彻满世界。奇景之二是生炉子,分炭风炉和煤球炉子两种。前者是要顿顿饭生的,这之间弄堂里响起哗啦哗啦的扇扇声,不久便见到各家门后的缕缕青烟。生炉子要准备纸媒引柴和煤炭。要算计好做饭炒菜和冲热水瓶的用量,可是饭偶尔能用点心充当,洗脸洗脚的热水是不能没有的,所以上海市民在节约的前提下就有了奇景之三的上老虎灶。记得春阳里的老虎灶颇远,热水瓶带着一个横梁,有时我也帮母亲去买过提过。那是当街一个大斜面的特殊炉灶,几口大锅,用水勺往热水瓶里注水,就像川人添茶那样要有一身技艺。市民的生活杂乱无章,却生气勃勃,充满了人间气息。
文章来源:“爱上北外滩·关于虹口的记忆”丛书《虹口港》,主编:李天纲、王启元,有删减。
作者:吴福辉
讲述人:顾顾